一
老王买了个媳妇,花了两万块钱,是个朝鲜人。偏远村镇,家家都攀得上亲,细算起来,老王算是我远房表舅,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光棍。
那年月,花钱买女人是常有的事,尤其是朝鲜人,偷渡来了中国,没地方安身,只能托人把自己卖了。
人贩子带人来的那天傍晚,雪下的贼大,那女人身上挂满了雪,冻得直哆嗦。老王看了觉得可怜,还没看清楚模样,就把钱付了。按理说,朝鲜女人是不值两万块的,可是老王连价都没压,说是因为大雪压身,是个吉兆。明眼人都知道,他只是心肠软了。
女人就这么留了下来。人贩子走后,她就一个人蹲在墙角,连个声都不吭。老王在旁边看着,心里总是有点堵,他买女人无非是为了睡觉的,可是现在却半点心思都没了。
他们互相就这么沉默着,谁也没开口。她身上的雪都化成了水,渗透了衣服,又落在了地上,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,可还是不吭一声。
老王本想让她把衣服脱了,可还没等张嘴,话就被她脏兮兮的脸给堵了回来。无奈之下,只好拿了个火盆,放到女人身旁,她连忙往火盆边上靠,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老王看着她发愣,他很想疼爱眼前这个人,这种疼爱不像是他偷看村里女人洗澡时的那种疼爱,而是更单纯的想法。可他一开始只是想买女人来睡觉的啊。
老王脑子很乱,他不愿再去多想些什么,只想睡觉。临睡前,他从屋里取了一串钥匙,拍在了桌子上,对女人说:“买了你,你就是我的,但我也不强求你,这是大门钥匙,是走是留,你自己选吧。”
老王说完就回了屋,没有回头看一眼,硬生生地灌了自己三大碗老白干。
二
老王睡醒时已经是晌午了,昨夜的酒让他有些头疼。
屋子外没有一丁点声音,老王有些后悔,不是后悔放那女人走,只是心疼那两万块钱。他心想要是把那些钱给了村里的某个女人,恐怕她早就躺在这炕头上了。他心情郁闷,只想出去走走。
作者图 | 老王家
老王穿上了棉袄准备出门,可是他刚走出屋子就呆住了。她依旧蹲在火盆旁,桌上的钥匙也还在昨天的位置,一动也没动。
他盯着那个女人,像是看见了一个仙女,即便那张脸早已脏得让人辨不清相貌。
女人被他看的有些怕了,惶恐地低下头。可是没过一会,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,慢慢地把头扬了起来,也直直地盯着老王,可是老王却慌张地偏过了头,他不是害羞,只是怕自己的丑样子吓坏了她。
俩人就这么僵持着,还是不说话。过了半晌,老王回过了神,有些慌忙地从仓房取出了一个大水缸,烧了一大锅开水,想给女人洗个澡。可是就当他把水缸灌满后,自己却有些不知所措了,因为那女人始终都在那个地方蹲着,一句话也没说过。
老王仿佛想起了什么,立刻穿上衣服跑出了门,没过一会功夫,就带着一个中年女人进了屋子。
他掏出了二十块钱递给她,“我不会弄,你帮我给她洗个澡,洗干净点。”说完便出了屋子,坐在门口的板凳上。
安静了整整一夜的屋子,响起了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。每当这种声音响起,老王脑子里想出的画面总是某个丰腴女人的样子:微胖的肉体在水蒸气里慢慢扭动,一对丰满的乳房在不断的跳跃着。
老王有些躁动了,他不止一次想趴在门缝上瞄两眼,甚至直接推门走进去,可又一次次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。这种感觉就像他十六岁那年,偷偷地跟着邻居家的女儿一样,无论荷尔蒙再怎么躁动,最终只能硬生生地克制下来。
老王后来说,这感觉像是爱情。
老王有些不知所措,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喜欢上这个买来的女人的。他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着,地上的烟头像是六七个人抽完丢下的。
随着房门嘎吱的一声,那个中年女人走出房门,满脸惊喜地走到了老王身边。
“老王,你这可算是捡到大便宜了!快进去瞅瞅,保你乐开花!”那女人说完,便像是得了大新闻的记者一般,一路小跑着离开了,只剩下老王在冰天雪地里独自发愣。
作者图 | 边境村落
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,却不敢开门。自从他认定自己喜欢上这个女人后,就很怕自己推开门看到的会是一副像农村女人的肉体,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丑陋,但他始终都认为,他爱上的女人应该更干净些。
老王慢慢地推开门,眼前只有一个空水缸,缸里还冒着热气,他脑子里一片空白,走路都开始有些顺拐了,终于跌跌撞撞的走到里屋,眼前的情形一时间让他有些恍忽。
她一丝不挂地坐在炕上,洁白的皮肤粘带着一些水珠,精致的面孔让人找到不到合适的词藻去描绘。见老王进来,她连忙背过身去,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大腿,一动不动。
老王呆住了,他从来都没有想过,这个女人会这么好看,他甚至连做梦,都梦不出这么美的女人。他不由自主地走到炕上,缓慢地把粗糙的手伸向她,刚要碰到她时,又停了下来,一把将她抱在怀里,却也仅仅是抱着而已。
老王本来不是这样的,他每次去县城嫖,总是像一只饿狼一样,凶猛且粗暴地征服着那些女人。可是他此刻的这种温柔,让他自己也没有想到。
他的脑中一片空白,双手不断的抚摸着女人的肌肤,心中的理智虽然早已被欲望焚烧殆尽,但是行为中却充满了克制。随着他干裂的嘴唇吻上了女人的身体时,这种克制也被打破了。
这一刻,他更加确信自己爱上了这个女人。
三
老王的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,这都要归功于那个帮忙洗澡的中年女人。她在这一天里,不断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形容着那个女人的美丽,村里所有人都闻风来到老王家里拜访。
老王的人缘从未如此好过,他早已丢得无影无踪的自信心又被重新找了回来,这一切都归功于这个女人,虽然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。老王给她取了一个名字,叫王翠莲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老王像是换了一个人,他本来只是一个懒汉,以出租父辈传下来的田地维系生活,可如今却开始拼命种地,偶尔还出去打个零工。
作者图 | 边境村落
他从不让翠莲干活,可能她唯一的工作就是和老王上床。可是他对翠莲的好却不是仅此而已,他时常给翠莲买些新衣服,尽管翠莲并不是时常出门。本来不舍得吃肉的他,因为翠莲的存在,时不时的就去买来一只鸡。老王竭尽所能地照顾翠莲,可是她还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。
“你说老王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,花钱买媳妇,反倒是买了个妈。”
“你就别酸了,我要是买了这么漂亮的娘们,我也天天把她当妈供着。”
“可拉倒吧,你别看老王现在风光,可保不齐哪天这个小媳妇就跟人跑了。”
“跑?为啥跑?老王对他这么好。”
“为啥?你不知道这些高丽棒子?他们来中国,都是为了攒够了钱去南韩的!老王对她这么好,不也是怕她跑了?”
关于老王和翠莲的风言风语从未停止过,几乎所有男人都嫉妒着老王,等着他出丑那一天。可是老王却不在乎这些,因为在老王这里,他和翠莲之间是有爱情的,即便翠莲始终都没有说一句话。
两年之后,翠莲给老王生了个孩子,是个男孩,原本有些忧郁的翠莲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,慢慢地开始变得爱笑了起来。她开始变得爱出门,经常抱着孩子到处走走。
因为翠莲不懂中文,老王又没时间教孩子,就找了一个老师去家里专门教孩子说话,翠莲对这件事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每次老师教孩子时,翠莲总是默默地坐在一旁,偷偷学习着。
可这在老王的眼里并不是什么好事。老王从没有读过什么书,因此爱上读书的翠莲在老王眼中诚然变成了一个异类,但老王始终都没有反对过,因为他喜欢翠莲开心的样子。面对翠莲的学习欲望,老王只能在床上来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时间越来越长,一晃又过了几年。在这几年里,因为翠莲的影响,老王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老王赚了很多钱,原本在村民里最没有前途的他,成为了县里公认的产粮大户,家里时常有大老板来做客。
翠莲依旧没有参与任何工作,只是负责照顾孩子,只是她也逐渐有了变化,可能是因为读了很多书,她变得更加知性,多了几分老王琢磨不透的味道。
老王经常想起多年前翠莲被人贩子带来的那个夜晚,大雪纷飞,真是吉兆。虽然这么多年,翠莲都没有说过一句话,但是或许老王从一开始就知道,翠莲是一个哑女,只不过是老王不愿意承认罢了。
毕竟翠莲在老王心里,是最完美的女人。
四
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上,只看完美的东西,最终难免会跌落谷底。
在一个同样下着雪的傍晚,翠莲不见了。这件事如飓风一般顷刻间席卷了整个村子。
作者图 | 边境的冬天
老王奔走在乡间的每一条道路,都不见翠莲的踪影,她好像凭空消失了。
老王报了警,他觉得翠莲是被人贩子绑走了。可是村里的人都说,翠莲一定是跟着去老王家拜访的商人跑了,甚至还有人声称,在那天的某个时间,看到了翠莲上了一辆豪车。可是当警察传令这些人去做口供时,所有人又都沉默了。
没有任何人看到翠莲。老王一个人坐在家门口,他曾坐在那里等待翠莲洗完澡。
院子里很快挤满了人。
“那个贱女人恐怕是跟人跑了。”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,老王听到后,也不做声,只是恶狠狠的盯着这群人,眼里充满了血丝,使本就丑陋的脸,变得更加恐怖。周围的人见了都不敢再出声,只好纷纷退下。
隔天,老王也不见了。据村里开出租的人说,老王连夜背着包袱去了县城,说是要把翠莲找回来。
就这样,村子里没有人知道老王去了哪,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。就连老王的孩子,也没有人再见过。有人说翠莲走的时候,连孩子一起带走了。还有人说,是老王四处寻找翠莲时,把那娃娃给弄丢了。
五
村子里的人已经忘记了老王,曾经有一个在省城打工的人说,他曾在省城碰见了老王。
他在省城的火车站里听老王说,他本打算去另外一个城市去找翠莲,但就在候车室的长椅上,他看到了一个女人。
美丽、大方,身上穿着好看的衣裳。那女人身边跟着一个男人,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大,有说有笑,看起来十分恩爱。
老王紧紧盯着那个女人,因为她真的就好像是他的翠莲。
那个女人也注意到了老王,神色中充满好奇,又仿佛夹带着别的什么感情。她朝着老王走过来,与老王四目相对,就在那么一瞬间,老王下意识地偏过了头。
老王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,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女人,老王看着照片,又看了看眼前的女人,浑浊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。
“你见过照片上的人么?”老王有些颤抖地问。
对方没有看照片,只是回头看了看在远处等他的那个男人,本想张口说些什么的她,又合上了唇,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微微摇了摇头。
老王把照片放回怀里,没有再看她一眼,转身离开了。
那个打工的人说,这个女人就是翠莲,她当初就是跟人跑了,是个贱女人。可是其他人却不以为然,众说纷纭,但是没过多久,又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。
直至今年,我过年回了老家,才听说村里这个许久无人居住的老院子,又重新点亮了灯火。
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男人在这院子里定居下来,他不怎么出门,是个懒汉。村子里的人都猜,应该是老王回来了。可是谁也没有撞见过这个人,所以都没有办法断定。
冬天的一个傍晚,又一个人贩子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女人走进这个家院子。人贩子说卖两万块,老男人觉得不值,讨价还价后,一万块便将女人买到了手。
作者 | 郭镜元